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市区,车拐进黄土路。
车像一头有些醉意的熊,兴奋地扭着、摆着、扑腾着,哐铛哐铛作响。车厢里的空气逐渐变成土黄色,有人开始咳嗽。安静调整一下身姿,希望坐得更舒服一些。垫在屁股底下的背包软软的,因为低矮,整个人不自觉地陷了进去,窝成一团,随了车的颠簸,晃啊,晃啊,晃啊晃。有个兵将毛巾夹在帽檐下,像阿拉伯人在脸上挂起了门帘,其他人纷纷效仿。安静也从挎包上解下毛巾捂住鼻子和嘴巴,迷彩帽低低地扣着,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女的。
渐渐有细小的光亮透过蓬布钻进来,天亮了。
早上像一阵风一样穿梭于卫生间、厨房和卧室,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水龙头时不时嘶声吼叫,门终于砰砰砰地都关上了,震落了一地石灰,楼梯上的自动感应灯在身后熄了,黑夜的幕布迅速拉拢。拎了东西匆匆向训练场走去,没有路灯,黎明前的天真黑啊,到处人影幢幢。没有戴眼镜的安静拎了行李没有方向地撞来撞去,笨重的行李总是企图摆脱安静纤细的束缚,安静执拗地与它纠缠在一起……寒气透过薄薄的迷彩服侵蚀着靠在车厢板上的背,刺刺的痛,心都凉了。安静略略抬起身子,将子弹袋挪到背后,抵住背心,背与车厢板贴得更紧了。安静想壁虎的肚子怎么可以终年都贴着墙壁呢,哪怕是在冬天。
大卡车完全将市区抛弃了,越来越远。
用李仪的话说,真是活得每况愈下,好好的出生在大城市,却是去到一个中型城市读大学,而工作怎么着就到了整天弥漫着牛粪味与草灰味的农村,这日子过的。
其实,说是农村,好像又夸张了点,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一个大都市的郊区。
安静不知道自己和李仪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也许是从住在一个房间里开始的吧,也许是因为整个支队只有两名女干部,而且都是这样年轻吧。安静觉着李仪很有意思,总是愤世嫉俗,却又活得有滋有味,特别有社会责任感。而李仪则觉着安静太静了,就像一潭水,自己有义务去搅和,不然,安静会陷在潭里,越陷越深,消失得无声无息。
相熟后,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山笼罩在烟蒙雾浓里,李仪问安静你为什么到部队来你的身体里满是自由的细胞。“为了理想。”不假思索却亦似漫不经心的,安静双臂伸直了拉住栏杆,并拢的双脚紧紧抵住水泥墩,身体在栏杆面上左右摇晃着,眼睛自顾远远地看出去,兀自就像问也可以不问也可以一样无话找话的轻描淡写地反问一句:“你呢?”看着安静紧紧跟着转过来的头和眼神,虽然眼皮垂着,但李仪仍能感觉到那束从眼睛里直直投射出的光芒,细细的,却是专注的。“我?跟你一样,也是为了理想。”两人不禁相视哈哈大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笑到笑声慢慢弱下来,笑意却在脸上深深地蔓延开去。
为了理想,是的,是为了理想,但追寻理想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是她们两人始料不及的。完全封闭式的军事化管理、铁的纪律切断了她们所有飞翔的翅膀,她们带来的新的思想新的观念与部队的传统撞击的厉害,撞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身心疲惫,只剩下一个字,累。
有时就会想,自己向往的部队生活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放弃高薪,放弃时尚的都市生活,离开家人,甚至是离开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希望能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可是在这里,什么都要请示报告批准,工作,恋爱结婚,甚至走路出左脚还是出右脚都要听口令,吃饭唱歌,走路唱歌,集会唱歌……
真实认识部队是从这里的生活开始的。
“安静,你知道吗,当我还生活在匆匆忙忙的城市的时候,常常会从心里由衷地慨叹,回到大自然,到农村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看花儿开了,草儿绿了,听听鸟叫虫鸣,那该有多美。但有一天,如现在一样,真的一天到晚面对这一切,分分秒秒日日月月年年,无尽期的,那份静,用寂寞来衡量的。我心里好害怕,害怕某一天,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时间不动声色地流,触摸不到外面的世界。一种被社会遗忘的感觉。你有吗,这种感觉?”李仪少有的忧郁,一连串地说下去。
这种感觉安静又怎么会没有呢,长久远离市嚣的生活,记忆模糊了一切,大学时的一切,已是那样的遥远,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跟想象不一样。
“是啊,以前最喜欢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但现在想想,陶渊明设计的‘桃花源’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没有实现的可能,人们可以不负责任地向往它当它是精神家园。但我们还年轻,有着太多没有实现的梦想,我们不愿意归隐,所以我们会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甘心。每次同学聚会,看到他们在外面活得那么精彩,我的心就是静不下来。我现在也糊涂了,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