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想去腾冲了。原先想去,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腾冲的和顺乡被评为中国十大魅力小镇,且排名第一。对于古朴的小镇,我历来很钟情,去过江苏的周庄、同里,去过浙江的乌镇、南浔,自然也去过四川的黄龙溪、饶坝、萋江、恩阳等。看到和顺是第一名,立即心向往之。
但真的下决心启程时,已经不是为了和顺。
9月18日,我们出发。选择这样一个日子去腾冲,并非有意为之,是刚好有这么一个空档。在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我跟身边的王甜说,今天是“九一八”。这位70年代出生的年轻上尉一个愣怔,重复道,对,“九一八”。
为什么会是“九一八”?难道冥冥之中有谁在提示我吗?
就在这一天,成都上空响起了长长的刺耳的警报声,与此同时,长春、杭州、南昌、昆明、合肥、呼和浩特、乌鲁木齐等全国上百座城市,也鸣响了警报声。警报声呜咽着,穿透云层,直上九霄。我不知道苍天在上,会作何感想。
到达昆明我们没有停留,马上转机去保山。起飞前,大雨突然倾盆而至,雨水哗哗的,从舷窗流下,模糊了我的视线。坐飞机数十次了,还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雨。我心里隐隐的,有一种莫名的悲伤。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悲伤?
我不知道,就在我悲伤莫名的时候,昆明城里也正在拉响长长的警报……“九一八”,还是“九一八”。
腾冲,你这遥远的滇西古城,以一种何样的心情在召唤我?
而我,又以一种何样的心情在抵近你?
也许这样的抵近,起始于一周前决定出发的日子,或者起始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第一次听到你故事的日子,更或者,起始于我在小学课堂上,第一次知道抗战的日子。
让我简单概述一下65年前的往事。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次年,日本侵略军仅用四个月的时间,就击败了英、缅、印联军和中国入缅远征军的抵抗,占领了整个缅甸。很快,又从缅甸进犯我滇西。1942年5月3日,日军攻入国门畹町,之后是芒市、龙陵,5月4日轰炸保山,5月10日占领腾冲……短短一周时间,怒江西岸的三万平方公里国土沦陷在了日本的铁蹄下。侵略者所到之处,“大肆抢掠,滥行烧杀,财物牲畜尽扫一空,死伤人民莫可计数。一时间,屋灰地赤,灭门绝户……”仅腾冲,就有几十个村庄被夷为平地。
之后,日本侵略者惨无人道地使用了生化武器,将霍乱、鼠疫等投入河流和深井,致使瘟疫在滇西迅速蔓延,顷刻之间,整个滇西尸横遍野,绝村绝户的比比皆是。可怕的瘟疫一直延续到1950年!据不完全统计,死于霍乱、鼠疫的滇西百姓竟达18万之多,仅保山就有5万……除此外,日本鬼子烧杀抢掠,奸淫强暴,无恶不作,史书上有许多非常详细和具体的记载。滇西人民饱受苦难,滇西大地受尽凌辱,令我不忍一一复述。
写到这里我真觉得太压抑了,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忽然就想起那位美籍华人女作家张纯如,忽然就明白她为什么会自尽了。对一个敏感善良的女性来说,每日埋首在这样的历史中,真是一种残酷的折磨。我仅仅是短短的几天,就觉得如此沉重压抑,她却经历了数年时间。
可我必须写下去。虽然写这段历史的人已经不少了,记载这段历史的书也不少了,我还是想用我的笔,再写一次。
我想写,不是为了回顾苦难,而是为了苦难中不屈的灵魂。
我想写,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浅薄和无知。
1991年我曾到过滇西,到过保山、怒江、瑞丽、畹町。在保山时,主人给我们介绍的重点也是缉毒。我们还参观了一家戒毒所。在瑞丽,我们也仅仅看了通商口岸和美丽的瑞丽江。我丝毫不知道自己踏上了一块怎样的土地。
让我感到羞愧的是,就在那个时候,我的朋友邓贤,已经完成了一本关于滇西抗战的长篇纪实文学《大国之魂》。他也送了我,可我当时仅仅因为它是“写打仗的”而没有阅读。
此次滇西归来,我把《大国之魂》找出来认真读了一遍,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更为邓贤的热血和勇气而感到由衷的敬佩。远征军的历史虽一度被尘沙掩埋,但他们不死的魂灵始终在滇西上空飘荡着,呐喊着。邓贤的父亲曾是远征军中的一名士兵,他身上流淌着远征军那无法冷却的热血,令他成为那些不死的魂灵的呐喊者。
我们达到保山时,已近黄昏。
高原的阳光依然明亮,从车窗望出去,田野里的稻谷橙黄一片,美丽安详。保山是个粮仓,海拔虽然有1600米,但地势平坦,雨水丰厚,阳光充沛,是个产粮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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