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线上的树

    我多次去过康定。康定既有藏区的雄峻，又有内地的灵秀，是出大人物大作品的地方。英雄的格萨尔王以及世界上篇幅最长，内容最为丰富瑰丽的史诗《格芳萨尔王传》，就诞生在康藏文化发祥地德格的阿须草原上！
　　
    不久前，我到距成都一千余公里，被雀儿山和金沙江前拥后抱，隔金沙江与西藏相望，有雪山文化宝库称誉的德格采凤。这是我在康地走得最远、最深入的一次。
　　
    车到康定，翻越海拨四千多米的折多山，就到了习惯意义上的关外。眼前的景致是熟悉的：一望无际的塔公草原，平地矗立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塔公寺。飘带般盘旋逶迤远去公路前方，横亘着一座山峦。抬头眺望，天空高远湛蓝，像水洗过的蓝玻璃。一缕透明的白羽挂在山峦上，那白云，比藏族老阿妈用小羊羔身上剪下的洁白羊毛纺织的羊毛团还要洁白。就在车过山峦之时，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公路两边夹道的绿树，绿荫荫一片水一般泼来。我们一下子驶进了翠云廊。这些树，树干一律粗壮需两人合抱且高大挺拨，头顶硕大无朋的绿色树冠，大有气冲霄汉的意味。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密密簇簇，沿千里川藏线延伸。金阳在密密簇簇的绿色树冠上闪灼游移，金箔般投射到柏油路上晃荡、跳跃，编织出一个个梦幻般的图案。熊师傅告诉我们，这些树，是当年十八军进藏时栽下的。他开车去过拉萨。这些树，一路翻山越岭，过金沙江，直到拉萨。没有人说得清这川藏线上的树——都是白杨树，究竟有多少株。密密簇簇而去，浩浩荡荡，就像当初十八军进藏时的队伍向前，向前。
　　
    这样的气势，让我感到震撼。遥想当初十八军进藏时，是多么地艰苦卓绝？他们又要修路又要同残余的敌对势力作战，天气严寒，零下四十度的冬天令人发指。他们边战斗边修路，还不忘前人栽树，让后人息凉。
　　
    在我的印象中，白杨树似乎是北方特有的树。这个印象是在读了茅盾先生的名篇《白杨礼赞》后得来的。先生在文中，以饱蘸感情的艺术笔触，将北方的白杨树比喻为抗战期间北方坚持抗战的人民群众。白杨树高高挺挺，决不旁逸斜出，像是一把把利剑直指云天……而川藏线上的白杨树却是别具一格，高大茁壮，头顶绿荫，高擎云天。康地辽阔人少，车行翠云廊中，半天看不到一个人一辆车。因为没有人车参照，时时疑为时间停止了，恍然穿行于时光隧道中。置身于一幅绚丽的油画中。两边高高的白杨树啊，白杨树高高，云霞把你缠绕，像雁翅飞上蓝天。
　　
    在康地，十八军留下了许多。“半藏半汉”——这是我此行听到的新词汇，得来的新印象。熊师傅就是半藏半汉，他母亲是当地藏人，父亲是当年十八军进藏的战士，湖北人。熊师傅四十来岁，高高个子，结实粗壮，有些发福，剪着寸头，肤色黑红，话不多。话音短促有力，富有表现力，我很爱听。他一路上放着藏歌，歌声悠扬。歌手亚东和好些歌手都是他们德格的，而且有些歌词就是他们的县委书房、县长填的，很不错，颇有诗情画意和表现力。
　　
    雀儿山是横亘在川藏线上的第一高山，海拨五千多米。尽管已是五月，内地开始翻滚热浪，雀儿山上仍然是一派北国风光，云遮雾障，白雪皑皑。我原先以为我过不去，最低限度要吸氧。还好，根本没有事。不过山高路险，眼前时时闪现出路边的万垮悬崖，让人心都捏紧了，熊师傅却若无其事，将车子开得飞快，过雀儿山如履平地。他说他十多岁就开车翻雀儿山，现在的雀儿山比以往好过多了，他一天有时要开车翻两个来回。车到山顶，或许是他心情使然，或许是为了安慰我们，他情不自禁唱起一首藏歌，原来他还会唱歌，而且唱得挺不错的，嗓音浑厚。歌词大意是：仙鹤啊，我要借你一双神奇的翅膀飞到哪里哪里去什么的。康藏人身上具有一种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也是我这次的新发现。
　　
    车下雀儿山，顿时天高地阔。公路两边的苍山，苍山下的平畴沃野，藏房点点，颇有塞外江南意味。河谷里吹来了温润的风，带来了一种温馨的气息。为了这难忘的翻越，我们在山下稍事休息。我这才发现，公路边，一株高擎云天的白杨树旁茵茵草地上，有一个普通的坟墓。墓碑上镌刻着一个在中国随处可见，普通至极的名字：“张福林烈士之墓”——这是当年修路牺牲的烈士之墓。
　　
    在夕阳血红的光照中，这座执拗地向着西藏方向的墓碑上那红色的字迹，像血一样在流淌；像火一样在燃烧。夕阳里，余晖下，还有另一种风景。那是一些全家老小出动的藏民，他们推着车，车上堆着家什，不远千里万里沿千里川藏线一路叩着长头而来，向拉萨而去；他们竟奇迹般地翻越了雀儿山。他们就这样一路叩着长头，历经千难万险，两三年后才能到达拉萨；表现得坚韧虔诚。
　　
    触情生情。这时，像有一道帘钩轻轻一勾，勾开了我思维上记忆的